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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界是一個舞臺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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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界是一個舞臺(1)

小麥辭職了。公司只有她一個運營,節假日也要上班,自願加班沒有工資。從早到晚,剪輯視頻、做宣傳圖、更新推送,什麽都是她的活。

玩游戲認識的朋友說:“這不拿你當牛馬嗎?不能有奴性!你得反抗啊。”

小麥頭一次嘗試反抗了。

那一天,她正一如既往,累得跟狗一樣努力工作,上司突然發來消息。小麥的心頓時被擰緊。

小麥顫抖著移動鼠標,雙擊,閉上眼睛,深呼吸,再睜開,必須做好心理準備再面對。

上司發來的不是“這個再改改”,也不是服務器截圖和新任務,而是:“你上周有一天沒寫日報,那天績效就沒給你算了哦~吸取教訓,下次註意吧~”

的確,一翻記錄,小麥發現自己上周五忘了寫日報。當天她下定決心,周末絕不來公司,於是拼了命幹活,一直忙到十點才走人。清完待辦任務的快樂麻痹了神經,想不到樂極生悲,把日報這事兒忘得一幹二凈。

小麥盯著上司句末的波浪號,盯了很久,很久。

假如是平時,小麥大概只會一怒之下怒一下。可是,這一天,不知道哪來的勇氣,她決定硬氣一回,反抗一次。

小麥先提出辭職,再提出加薪,擺出不給她漲工資就走人的架勢。小麥自認一個人能頂三頭生產隊的驢,從不惹事,進公司以來還沒漲過薪。招新人也要成本,但凡上司精神正常,肯定會答應。

很快,她就為自己的反抗付出了代價。

上司把小麥叫去,勸說小麥不要感情用事。小麥解釋自己沒感情用事,只是認為自己的付出配得上更高的收入。最後,沒談成。

小麥被拒絕得措手不及,太意外了,意外得有點生氣。她咽不下這口氣,憑借這腔怒火,一鼓作氣走完了辭職流程。

等待離職這段時間裏,小麥不再自願加班了,到點就回家。上司給她發消息再也不加波浪號了。小麥回到家,久違地吃上晚飯,一邊玩好久沒上線的游戲,一邊和朋友聊天。

“我就不明白了,”小麥戴著耳機,快速操作角色放技能,“為什麽情願再招人也不給我加工資呢?”

朋友問:“你養過狗嗎?”

小麥說:“初中的時候養過。”

朋友又問:“可愛嗎?”

小麥興致勃勃:“可愛啊,它可是我的精神寄托,每天我都抱著睡覺……”

朋友再問:“假如有一天它突然說話了呢?”

“啊?”

“假如它對你說,‘我要吃罐頭,不給我就找別的主人去’呢?”朋友問,“你還覺得可愛嗎?”

雖然理解朋友的意思,但小麥還是尖叫一聲,把耳機從頭上甩掉。她又不是小狗!她是人!

只可惜,是人沒什麽大不了。在人力市場,人應有盡有。小麥沒想到上司不挽留她,更沒想到,即便這麽辛苦,她仍然可有可無。楊麥這個人是可替代的。

裸辭不明智。離職以後,小麥才發現工作不好找。以前的工資低,其他地方工資也不高。以前的工作累,其他工作同樣不輕松。有的沒有五險一金,有的沒有雙休,有的加班費看老板眼色,還有的既沒有五險一金和雙休,也沒有加班費。當然,不是完全找不到,但她必須降低要求。她不做,有的是人做,她不降低要求,有的是人降低要求。

哪裏都不想去,但生活需要錢。生活一定還需要別的什麽東西,所以她才哪裏都不想去。

到處面試後,小麥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,用密碼鎖開門,發現有殺千刀的瞎按,把她家的門弄鎖了。開鎖不便宜,又要交房租了,小麥煎熬地動用存款。朋友對她辭職一事懷有那麽一點點責任心,推薦了一個工作給她。

崗位描述信息模糊,工作地點言辭閃爍,公司信息內容隱晦,不說要做什麽,也不說在哪裏做,薪水很高,還能直接面試。

她問朋友:“我不會一覺醒來到了東南亞吧?”

朋友說:“有那種門路我先把我自己賣了。”

面試地點定在居民區,聽說那個樓盤房價很高。小麥沒有門禁卡,四個保安守在門口,幾乎叫人想問“這裏是衙門嗎”。

小麥發去消息,對方主動下樓來了。面貌端正的年輕男性推開門,不加張望,直接鎖定她:“你好。”

“你好。”出乎意料,小麥認識他。

請別誤會,他們不認識對方。這種認識就像認識蜘蛛俠、認識玄彬一樣,小麥單方面認識他。因為“蜜柑喵”這位網絡博主的頻道訂閱者多達千萬。

可以說他是網紅、自媒體、做視頻的,什麽都行。

在視頻網站上,他有兩個賬號,兩個頻道,分別更新兩個系列。

第一個是玩游戲。蜜柑喵的視頻風格偏宅向,會在頻道上傳游戲實況,偶爾直播。他擅長玩游戲,懂得制造節目效果,又有外語技能,會發掘一些國外的獨立游戲。有些游戲冷門,語言補丁出現前,他就能快速上手。外加博主本人長相不錯,不吝用外貌優勢吸粉,開攝像頭是家常便飯,人氣排得相當靠前。

第二個是生活類。封面經常用亮色文字標註“25歲家裏蹲”或“25歲宅男”。視頻裏,他和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一家人住在一起。就像所有普通人的家庭一樣,家裏長輩常常嫌棄他宅在家,嘮叨他不幹正事,不過,也有溫情的時候。有的視頻裏,家人被他整蠱,對他實施“大義滅親”。也有的視頻裏,他們會跟著他一起做些傻事。一個暖融融的家庭躍然屏上。

小麥並沒有刷短視頻的習慣,畢業後“現充”了,不大碰游戲,就連朋友眾多的網游也“半A”,卻還是會看他的投稿,對著手機嘎嘎直樂。由此可見此人受眾之廣。

蜜柑喵二十來歲,靠在網上發視頻賺得盆滿缽滿。小麥也二十來歲,只知道看他的視頻。

他本人不像視頻裏那麽開朗,還挺禮貌的:“對不起,突然有點事。去公司聊吧。”

小麥緊張到只剩下點頭:“嗯嗯嗯嗯!”

她第一次坐瑪莎拉蒂的副駕駛,本來覺得自己這身是不是有點太像無業游民,回頭一看,車主本人也穿得像個還助學貸的大學生,心裏一下就平衡了。看人得看內在,畢竟外在有時差不多。

在路上,他自我介紹說:“我叫關奏陳。”

在蜜柑喵的日常視頻裏,他的家人有時會“說漏嘴”,喊他“關橘”。這個名字有名有姓,又是家裏人嘴裏吐出來的,真實感很強。然而,小麥今天才知道,竟然不是真名。

顧不上困惑,小麥先回答:“我是楊麥。”

她抽出簡歷,想交給他,又想起他還在開車,只能抱在懷裏,像是將自己塞給別人,卻又尷尬得送不出手。

外面的景色逐漸改變。這裏是改建中的老城區。

車停下了。小麥下車,看到氣派的玻璃建築和華麗的音樂噴泉,不禁感慨:“哇,好豪華的公司。”

然而,關奏陳步伐不停,直接走過,口頭糾正她的誤解:“那是萬科的售樓中心。”

兩人步行了幾分鐘,目的地到了。小麥以為會去寫字樓,沒有想到,所謂公司只是一間有年代感的獨棟房屋。

一進門,小麥就開始有點眼熟了——這不就是他視頻裏的家嗎?!

拍視頻是工作,而拍攝視頻的地方是公司,這個邏輯倒也沒錯。

關奏陳走在前面,小麥跟在他身後。房子裏並不像視頻中那樣有生活氣息。客廳裏大剌剌地放著攝影燈架和拍攝用的道具,從那之中,小麥隱約辨認出某期視頻裏出現過的卡通頭套。她左顧右盼,差點撞到人。這個家裏還有人來來往往,但都是生面孔,不是關橘家的任何人。小麥一頭霧水。

她追著關奏陳上了樓,他推開主臥室的門,裏面根本不是臥室,更像一間普通公司的辦公室。

難道他們一家人不住在這裏?

小麥站在桌子對面。關奏陳給她搬了一張椅子,又打開辦公室的冰箱,回頭問她:“你喝茶還是巧克力奶還是橙汁?”

面試終於開始了,即便小麥有點搞不清狀況,手裏還捧著一杯巧克力奶。

他對照簡歷看了她一眼。

過了一陣,又看她一眼。

他用目光在她身上刷上不安的醬料。小麥感覺自己馬上就會被吃掉。

然後,不是唯一一種水果的橘子問:“你願意上鏡嗎?”

“嗯?”

“願意的話直接進試用期。”

這麽好?小麥看了一眼具體t的稅後薪資。

人在面對極度渴望的東西時,身體是無法反抗的。難以置信,手比大腦反應更快,當大腦還在擔憂“難道要我違法”,她的手已經先在保密協議上簽名:“請問要我做什麽?”

真名叫“關奏陳”,網名叫“蜜柑喵”,被視頻中的家人喚作“關橘”的男生眉目清秀,打扮樸素,有點黑眼圈,平靜地說:“我想請你當我妹妹。”

小麥張了張嘴,閉上,又張了張嘴。

她不是沒聽清楚,而是不太理解:“什麽?”

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,只見一個中年女人出現在門外,正是視頻裏蜜柑的媽媽:“到點了,走?”

“好。”關奏陳起身不走,低頭按了幾下手機。在小麥身後,打印機滴了一聲,開始吐出紙張。

她茫然地看了一眼打印機,再回頭,關奏陳伸出一只手,在空氣中做了個抽紙的手勢。她照他示範,抽出A4紙,他已經走到門邊,撐開門等她。

小麥走前面,邊走邊讀那頁紙。這是一份視頻拍攝的腳本。關奏陳加快腳步,走到她前面,拉開某個房間的門。裏面傳來說話聲,設備都架好了。蜜柑喵的爸爸走來走去,調整著擺設,蜜柑喵的媽媽正和一個手持攝像機的人談些什麽。

一位老人突然和小麥打招呼:“你是妹妹?”

小麥發現對方是蜜柑喵的爺爺:“呃……”

爺爺笑瞇瞇地說:“哎喲,來我們公司呀,福利很好的。”

老人慢悠悠走入場內,和周圍人客氣地打招呼。小麥被留在原地,在燈光沒照亮的地方。真相悄然灌入顱腔,她意識到了什麽——

莎士比亞寫,世界是一個舞臺,所有的男男女女只不過是一些演員。

小麥抓住路過的攝像小哥:“蜜柑喵的爺爺不是他本人的爺爺嗎?”

“當然,”對方摘下耳機,表情不容置疑,語氣理所當然,“他視頻裏的家人都是假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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